第七十三章

年轻的不速之客已经离开了，名唤净尘的老僧却还是一动不动地蜷着身躯，横在地上。

后门开启，一脸不耐的僧人走了进来。他已经丢下了他的扫帚，手中端着水盆面巾，踢踢踏踏地走到老僧面前。

他把人拉着坐了起来，这费了他一番力气，老东西三魂七魄丢了一大半，仅剩下一点吊着气，双目无神，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看着瘦，死重。

他忍不住蹙了蹙眉，额头上的纹路更深了。支起一条腿，让老东西歪靠在自己腿上，一手卡着老东西的脖子，一手抖开拧干的面巾，抹地一样粗鲁地擦了一遍，在水盆里清洗一下，再抹，如此三次，老东西终于转了转眼珠，回过神，有了活气。

他就把腿收回去，把脏兮兮的面巾丢进盆里，忍不住“啧”了一声：“瞧你这做作样儿，人早走了，给谁看呢。”

老和尚脸上被他揩的发红，看着比之前还年轻了许多。他在身后摸索了两把，摸到念珠抓在手里，没说话。

僧人拿脚拨拉他一下：“跟你说话呢，你跟他说得这么一清二楚的，就不怕他恨上太子，跑到汉王那边去跟殿下做对？”

老和尚拉过蒲团，抬了抬身子坐了回去，“不会”，顿了顿，他又说，“他必须要帮助殿下，因为只有殿下登基，才有可能给他父亲翻案平反。”

僧人鼻孔向天地冷哼了一声，“嘁，一群人模狗样的伪君子。”他又斜了对面一眼，“还有虚情假意的死和尚。”

净尘阖上双目，手持念珠，嘴里重新开始念念有词。

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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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煜在空寂的禅院里站了一会儿，春日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冰冷，五感俱失，冷到手脚僵硬，冷到几乎能看清周身腾腾的寒气。

内里彻底空了，像北地冬日荒凉的旷野，只剩一片狂风呼啸。他就那么站着，好长时间，没想起来该做点什么，该去向何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好像做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两只雀鸟扑棱棱的从树头飞起，你来我往地缠绕着，飞向了高空。齐煜无意识地盯着它们，直到它们慢慢变作两个黑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想起来了。

他是齐煜，前户部郎中齐敏之子，十一岁时家破人亡，稀里糊涂逃得性命，后被人所救，习得本领。为查清家难，以虞齐之名北地从军，博得军功，还京受赏，得封官职。本想步步为营，站稳脚跟之后悉心查探，却不想一朝得知真相，所求所愿到手，毫无防备地失去了行事的意愿。

说不得，毁不得，就连真正的仇人，也恨不得。

隔了这么多年，他又回到了十一岁时候的境地，依然无力，甚至连当初的目标都失去了。

他是齐煜。

齐煜。

有个人一直这样叫他，齐煜，齐煜。

他慢慢地抬起头，眼中重新凝起光，僵硬的四肢涌入鲜血，他在一瞬间重新活了过来。

不，他和当年不一样了 他还有一个人，在专心地等着他，给他留一盏灯，等着他回去，等着他去接她。

他等不及想去见她。

抬起脚步，在廊檐下悄无声息地一点，他连走路的时间都不想耽搁，直接点着树梢屋顶，几个起落间，就落在了禅房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