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面的人你挤我,我挤你,你挤进去我挤出来,一锅粥似的黏稠在一起,全是汗酸味、人体味,且都在说话,也不知道他们的话说给谁听,有没有人听,看他们的样子,只要把话说出来,仿佛透过了一口快要憋死人的气。
有人说:“已经几天了,里面的人是死是活,听不到消息,不让进去,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只字不提,我们的要求也不高,只想晓得他们还在不在人世,你们捂着不讲,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有人说:“里面是我们的亲人,死活不明,要是有你们的亲人,将心比心,你们心里急不急?老实巴交农民没有人瞧得起,毕竟他们是人!”
有人说:“这是天灾,不是,没有人责怪你们,我们只想尽快知道亲人的下落,这点要求你们都置之不理,又不让我们去现场,还对我们封锁消息,你们说,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
有人说:“你们不给我们讲里面的情况,不让我们进去看现场,改革开放都几年了,该给老百姓讲的还得给老百姓讲,捂什么盖子,老百姓的亲人困在里面心里急,惹出乱子哪个出来承担责任!”
有人大声吼道:“他们不让我们进去,我们自己去,走,人命关天,谁敢拦我们!”
坐在办公桌后面椅子上的政府工作员从座椅上忽的站起身,不耐烦的神色大声喝道:“这个同志喊大家进去,去呀!你们跟他去呀!想想看,你们进去能把亲人救出来,有没有这个可能?还有,你们真的去,走不多远立着军事管制区的牌子,有解放军端着枪站在那里,你们去试试,军事管制区有没有进政府办公室好进!给你们讲,我早想进去了,我的亲妹妹嫁到里面没有消息,我也想去救亲妹妹一家出来,关键是可不可能嘛!”
政府工作员黑着张飞脸嚷几句,乱成一团麻的办公室鸦雀无声,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政府工作员,脸上全是期待他说话的表情。
办公室安静下来了,政府工作员眼睛扫视众人,大声说道:“要给你们说多少遍,里面的情况既危险又复杂,天灾这种事情说来就来了,怪不得谁!你们是知道的,事情发生后,人民子弟兵立即开进去了,有人民子弟兵在里面,你们的亲人不得吃亏!有人闹起要进去救人,想过没有,你有啥本事去救人!你们想知道里面的情况,早晚要讲给你们听,现在之所以不讲,一是情况不明,讲什么啊讲,乱讲不行,谁承担得起政治责任?二是改革开放正在深入进行,那些反对改革开放的人正想借题发挥造谣生事,阻挠改革开放的进程。三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蒋匪也在台湾蠢蠢欲动,他们晓得了这里的情况,肯定要给社会主义制度抹黑,使我们国家的形象在国际上遭受重大损失。你们现在的心情党和政府完全理解,不过呢还得忍一忍,目前政府还在搜集情况,一旦有了准确消息,马上告诉你们!”
政府工作员讲话时,成延顺挤到他身旁,见他讲完话,忙把学校开的介绍信给他递过去。
政府工作员不耐烦的样子接过介绍信,一看,脸上立即变得热情的样子,说:“哦,我们乡里的状元郎回来了,皮书记正等你呢,跟我来!”
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都看着成延顺,他们虽然没人认识成延顺,但是乡党委发文件,广播里宣传,大会上讲,号召全乡人民向状元郎成延顺学习,勇做改革开放的尖兵,没几天,成延顺在全乡人民心目中已经是标兵名人了。
拥挤在办公室里的人见政府工作员领着成延顺走出办公室门,没人出声,自觉让出条人巷,让成延顺通行。成延顺见到此情此景闹了个大红脸,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政府工作员领着成延顺走过人巷,走到门旁,他转身面向屋子里的人,说:“你们看人家状元郎,人来了什么话也不说,该出示介绍信出示介绍信,叫他去见皮书记就去见皮书记,不像你们,一到政府就闹嘛了,除了造成负面影响,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好好向状元郎学习吧!”
成延顺听了政府工作员的话,觉得很不是滋味,不过没吱声,那人对他到还客气,况且跟着他走,见到皮书记就知道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政府工作员把成延顺带进乡党委书记办公室,成延顺走进皮书记的办公室,一眼认出皮书记。才几天时间,皮书记脸上胡子巴叉,形容憔悴,人比那天在成延顺家的院坝讲话时老了不下十岁。这也难怪,乡里出了大事情,一乡之主皮书记工作便没日没夜,好在是,皮书记还很精神,不像是要被祸事压垮的样子。
皮书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藤椅上,嘴唇紧闭,面色十分严峻。皮书记对面坐着几个人,看样子是在给他汇报工作,神情小心谨慎,看样子是害怕皮书记发脾气。
成延顺走进皮书记办公室时,皮书记瞟他一眼,没招呼他,面无表情,成延顺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不免心中惴惴。
皮书记没有因为成延顺进办公室停止说话,皮书记说:“今天已经六天了,我不再问活人,死人应该看到一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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