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高猛骑马私自离开了军队,向家乡濮阳五十多岁老母所在的方向驰去,背负着兄弟李世民所赠送的玄铁剑。谁也无法想象,雁门一役对皇上的打击是何等的深重。十几年来,他由权力的顶峰走向荣耀的顶峰,最大的成就乃是控制了突厥,他的“圣人可汗”的称号,就是突厥可汗给奉上的,为万国紧跟着认可。如今突厥反成了要取我性命的仇敌,成为大隋国最大的外部隐患,十几年来呕心沥血缔造的帝业,就像在沙堆上建宝塔,轰然崩垮了一大半。他第一次感到无比的迷茫,又极其心灰意懒。他是如此的颓丧,竟一连多日沉溺于酒色之中。一日夜晚,皇上带着若干侍卫和宫女来到宫殿群最西边的一座,发散郁闷,观赏茫茫群山在黑暗中的景致,却看到了原野里磷火弥漫,像一片燃烧的蓝色的星星,又隐隐听到有妇人在哭泣。皇上令左右侍卫前去察看那是何物,侍卫回来报告:“那是鬼火。”皇上当时就哭了:“这是百姓因服役过劳而死,现在接近年末,莫非他们的魂魄想返回故乡?”乃令身边人洒酒点香祭祀,又让术士作法,帮助导引游魂顺利返乡。似乎为鬼魂所惑,接下来一连多日,皇上都觉得头晕目眩,这件事让他略略知道了自己造下的罪孽是何等的深重,他既内疚,又感到茫然,心灵在两极之间挣扎,几乎失去了平衡,最后干脆强制自己从此不再细想这些。可一些往事却一再强行地窜上心头,他看见哥哥杨勇在大雪、狂风和地震中极度惊惧地爬上东宫院子里的大树,向父皇所在的方向大声诉说着自己的冤情,后来自己一登极,马上派人将哥哥勒杀;他看见父皇在仁寿宫病重躺在床上,蔡夫人上前哭泣:“太子非礼我!”父皇大怒,咬手指出血,挣扎着要下床,杨素和张衡闻讯匆匆赶了进去,自己躲在屋外窥探,只听见有人用木棒猛击父皇的前胸,父皇惊呼冤痛,声音何其凄惨 这些诡异场面几乎无法从脑海里抹去,只要一闭眼,总是浮现在眼前,让自己惊惧流汗。他从此得上了衰弱症,要让宫女抚摸脑袋,摇晃身子,产生像在行宫上巡视时那般动荡的身体感觉,才能安静入睡。翻过年头,在朝堂上,皇上开始正式向大臣们询问盗贼的事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知道皇上的困境,安慰他说:“盗贼越来越少了,不值得为它过虑。”皇上追问:“比原来少了多少?”宇文述答称:“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皇上有些欣慰,不放心地找苏丞相查证,苏丞相不愿说假话,也不敢说真话,只好悄悄转到殿柱后面呆着。皇上把他喊过来询问。苏丞相说:“臣非专管此事,不知多少,只是忧虑盗贼渐渐逼近了东都。”皇上说:“什么意思?”苏丞相说:“过去盗贼占据着长白山长白山:在今山东章丘东北。大业七年山东邹平人王薄在此举义,揭开了隋末内乱序幕。,现在他们已靠近了荥阳、汜水荥阳,今河南郑州。汜水,又称武牢关、虎牢关、成皋关,今河南省荥阳县汜水镇。。”皇上不高兴地退了朝。自古何代无盗贼?既已出现,必须除灭,岂能容忍草民挑战帝皇的无上权威。过去皇上曾对御史大夫裴蕴说,想不到杨玄感一呼居然有十万人跟从着谋反,这让朕更加知道天下人不需要太多,多了就要相聚为盗。尧舜禹的时候有朕这么多人么,不也达成了天下太平?对那些参与谋反的家伙,不全给铲除掉,会让人认为谋反还是他们攀龙附凤的机会。裴蕴忠实执行了皇上的旨意,将卷入叛乱的人士及其亲朋杀了三万多人。连那些在杨玄感开仓赈贫时敢于接受粮食的饥民,都抓来给活埋了。皇上对裴蕴很是满意,赏赐有加,还把裴蕴的经验推广到全国,授予各地的军政长官拥有处决叛逆不须上奏的杀人权,以及对叛逆者的九族实施抄家破财的权力。这些强悍的政策令各地为朝廷效劳的官吏们尝到了很大的好处,执行得非常到位,甚至远远过了头。没想到百姓叛逆成了习性,投靠盗贼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了。民部尚书樊子盖是皇上强悍政策的最积极的执行者之一。按照皇上的标准,如果不计较文采方面的缺憾,樊尚书几乎是一位当代完人,他既能像雁门之役中那样效死节,又能尽忠直谏,还能毫不手软地扑灭叛逆。在打击杨玄感时,单他的部队就杀了数万人。近来绛郡绛郡:今山西新绛。有盗贼敬陀、柴保昌拥兵数万,骚扰山西,皇上乃派樊尚书带兵进剿,樊尚书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有见大军开来恐惧自首的,不管老少一律坑杀。有消息称,樊尚书已把盗贼的地盘扫荡得千里无人烟。看起来盗匪一时三刻是剿灭不尽的,伟大的帝业是否还有再次复兴的机会?皇上几乎是最后一次鼓起斗志,向文武百官问起如何运筹第四次远征高丽的事宜。苏丞相回答:“这一次出征不必发兵,只需要赦免全国的盗贼,就可以得到数十万兵力,派他们东征,他们因免了大罪而高兴,争着立功,何愁灭不了高丽。”苏丞相委婉而巧妙地表达了一套与强硬政策不同的怀柔方略,对于他来说,这要经历了多少个夜晚的犹豫和彷徨,才排除种种顾忌,把它端到皇上的案前。他不能回避作为丞相的职责,也希望能够对皇上有所触动。皇上一时还没弄明白内中的深意,不以为然地说:“朕去了还不能攻克,这些鼠辈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