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宜二十一年戊辰科会试定于八月二十,凌晨五更时分即开始入闱。
洛城米贵,长住备考意味着一笔很大的开销,为了节省宿膳费用,赵缅等人一直寄住在一个姓孙的塾师家中,从静王府乘马车过去大约需要半个时辰。杨越带了些吃食衣物抵达时,正是前一日的下午。众人都已经收拾妥当,纷纷过来招呼寒暄,但杨总管很快察觉了不对,除了入闱前应有的紧张,过来叙话的所有人脸上都带了些沉重。
“怎么不见鹤龄兄?”他环视一周,唯独没看到陈元甫。
六七名赴考的生员一时都没说话,还是赵缅答道:“陈兄昨夜突然患急症病倒了,到现在还不见好,这样下去,不知他还能不能参加今科会试。”
“实在太可惜了,”另一名书生名叫徐即墨,叹气道:“上月文会,几位翰林还评定说,以鹤龄兄的才学,定是一甲的人选。”
按照众人所说,陈元甫直到昨日晚上还是好端端的,夜里突然开始发烧,跟着就上吐下泻。病症来得甚猛,请来大夫看时,只说是外感风寒,内火虚浮,发了癔症,另一位大夫则说是吃坏了肚子。
“但是我门这段时日饮食都很小心,甚少在外面吃喝,就是以防临考生病。”赵缅说道,脸上深有忧色,“元甫还是不愿错过会试,想去赴考。但他病得这样,我担心连门都出不了。”
杨越去看了病人,平日里才思敏捷的陈元甫此时躺在床上,脸色沉黯,有气无力,勉强起身招呼时整个人都晃晃悠悠。这个样子去贡院,不要说撰文答题,怕不得昏倒在考号中。
“陈兄不若随我一道回去吧,身体要紧,让府中名医为你诊治。”杨越叹道。他不知道奚茗画回来了没有,也不知能否来得及,但顾命要紧,这般急症总需早些医治。
陈元甫却执意不肯,只说再休息一阵或能好转。许是提不起精力,亦或担心静王见了会强令他待着养病。
杨越一时也不好劝说,他斟酌了一下,留下跟来的处暑和秋分两个小侍从照应,自己匆匆赶回静王府。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静王下午服药小睡了半个时辰,从皇觉寺归来的奚茗画正在为他把脉,加上旁边的宁王,一同听杨总管回禀。
洛凭渊听得皱起了眉头,陈元甫病得不迟不早,偏偏在这最要紧的关头。所有人的饮食并无差别,何以只有他突然病倒?刚经历了皇寺事件,他想得比从前要多,总觉得这般情状如果不是因为临考前太紧张,就很像中了毒。
他朝静王看去,洛湮华默然了一会儿才说道:“杨总管做得很周到。陈鹤龄心性甚高,性格又倔强,愈是受挫便愈不肯求助,不好勉强劝说。只是看他还坚持要应考,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熬不住。”
“我去一趟吧,”奚茗画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光是逞强又有何用,总需确定是什么病症再说其他。”
“如此就多谢谷主,”静王道,“我让小霜帮你拿药箱可好?”
“不必言谢,”奚茗画叹了口气,“我这是迫于无奈,确定他不至有事,江宗主夜里才能睡得踏实。否则似这种为了一场科考一意孤行、连命都不要的人,任凭他才高八斗,我还真不想理。”
“ 总之,有奚大夫在,我就放心了。”静王道,“元甫不是热衷功名之人,只是读书人十年寒窗,平生抱负都要靠这三年一次的科考,如今突然功亏一篑,也难怪他过不去。”
洛凭渊看着静王和奚谷主各自无奈地将事情定下来,有一点好笑,又对奚茗画充满了感激。皇兄派了秦霜同去,显然也是觉得病因蹊跷,要将原委查清楚。想到陈元甫,他心里不觉惋惜,毕竟会试就是学子最重要的战场,得到梦仙谷主的帮助已是不幸中的幸事,但即使能硬撑入闱,状态也必定会大受影响。
奚茗画虽然说得勉为其难,但治病如救火,他当即收拾了一下,就由秦霜陪着匆匆去了。
吃过晚饭,静王本想让宁王回到含笑斋歇息,毕竟已陪了一个白天。却见洛凭渊拿了一卷唐诗坐到床前,开始慢悠悠地时读时背。
他不免有些莞尔,洛凭渊该是怕自己惦念陈元甫的病情,故此想用念诗来分神静心。这个法子的确有些效果,油灯微黄的光晕映着房中整洁的陈设,平添了温暖,也映着皇弟神情专注的脸庞。
一首首读下去,不知何时,静王发觉自己渐渐听得入神。洛凭渊的声音清朗而略带抑扬,读起诗仙的名句时尤为好听。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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