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在山地里的石子路上,爬过一个山坡,又一个山坡,一打听道儿,老乡总是往前面山顶上一指说:“翻过这个小梁梁儿就到了,一马平川!”
这里冷的早,山前的草还青着,山后的草就发白了。白色的房顶上,堆着枣儿,黑色的山羊,在山坡石头堆里跳跃着。山道两旁,常常遇见泉水,小小的水泉慢慢冒出水来,像螃蟹吐泡,芒种从没喝过这样甜的水,不断蹲下用手掏起来喝。
尽量抬着脚步走,还不断踢起小石块,不久鞋底磨出窟窿来,石子钻到里面去,芒种想:“回去又该求春儿了!”他捡了几块又圆又滑的紫色小石头装在兜里,平原的孩子们欢喜这些小石头,偶尔才能从田地里拾到一块,说是老鸹从山里衔回的枕头。他预备回去送给女孩子们抓子儿。
中午,他走到一个大镇店,叫做城南庄。村边河滩上有一片杨树,有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大道旁边纳着鞋底儿,卖豆腐和红枣。芒种坐在一块石头上,脱下鞋来休息。
前面是一条大河,叫胭脂河,太阳照在河面上,水流很清,红色的砂石在河底翻动。河对面有唱歌和喊叫的声音。
不久,从山后转出一支队伍来,稀稀拉拉,走的很不齐整,头上顶着大草帽,上身披着旧棉衣。这队伍挤在河边脱鞋,卷裤子,说笑着飞快的趟过来,在杨树林子里休息了。芒种问那妇女:“大嫂子,这是什么军头啊?”
“老红军!”妇女说,“前几天就从这里过去了一帮,别看穿的破烂,打仗可硬哩,听说从江西出来,一直打了二万多里!”
“从江西?”芒种问,“可有咱这边的人吗?”“没看见,”妇女说,“说话咵得厉害,买卖可公平,对待老百姓可好哩!”
“怎么火车上兵往南开,他们倒往北走哩!”芒种又问。
妇女说:
“那是什么兵,这是什么兵,往南开的是蒋介石的,吃粮不打日本,光知道欺侮老百姓的兵。这才是真心打日本的兵,你听他们唱的歌!”
芒种听了听,那歌是叫老百姓组织起来打日本的。队伍散开,有的靠在树上睡着了,有的跑到河边上去洗脸。有一个大个子黑瘦脸的红军过来,看了看芒种说:“小鬼!从哪里来呀?看你不像山地里的人。”
“从平地上,”芒种说,“深泽县!”
“深泽?”那红军愣了一下笑了,“深泽什么村啊?”芒种听他的口音一下子满带了深泽味儿,就说:“子午镇。
老总,听你的口音,也不远。”
“来,我们谈谈!”红军紧拉着芒种的手,到林子边一棵大树下面,替芒种卷了一枝烟,两个人抽着。
“我和你打听一个人,”红军亲热的望着芒种,“你们村西头有个叫吴大印的,你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呀,”芒种高兴起来,“我们在一个人家做活,我还是他引进去的哩。现在他出外去了,在牡丹江种菜园子。”
“他有一个女儿??”红军说。
“有两个,大的是秋分姐,小的叫春儿。”芒种插上去,“你是哪村的呀,你认识高庆山吗?”
红军的眼睛一亮,停了一下才说:
“认识。他家里的人还都活着吗?”
“怎么能不活着呢?”芒种说,“生活困难点也不算什么。
就是想庆山想的厉害,你知道他的准信吧?”
“他也许过来了。”红军笑了一下,“以后能转到家里去看看,也说不定。”
芒种说:
“那可就好了,秋分姐整天想念他,你见着他,务必告诉他回家看望看望。”
红军说:
“你这是到哪里去呀?”
“我去给当家的送封信。”
“你们当家的叫什么?”
“田大瞎子。”
“你们村里谁叫这个?”
“就是村北大班里,那年闹暴动,叫红军打伤了眼的。”
“是他!”红军的眼睛里的热情冷了,宽大的眉毛挑动一下,“那些闹暴动的人们,眼下怎么样?”
“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出外去了。”芒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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