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热热闹闹的献俘大典，最后竟演变成血淋淋的修罗场，这也算是凌虚国的一桩糗事，尽管上面下了封口令，但民间总有些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些消息，这些消息便像长了腿一样迅速在各地流传开来，只是流传到最后，版本却已是千变万化，至于真实的情形，却也只有在场的当事人最清楚。

齐天乐虽是惊魂未定，但不敢再稍有懈怠，那日之后，他竟一改往日的作风，每日都去上朝了。锦衣卫突击抓捕、审讯了几位没有参加献俘大典的王公大臣，但所获甚微，最终对他们也只是降职、罚俸罢了，其中包括晋王。

夕夕倒是因祸得福，因为脖子受伤，不但每日给小皇帝按摩的程序省了，还有几个医女轮番伺候着。而碧萝和冯小宝都已跟了她一些日子。品性高下，一看便知。

碧萝依然是如初来时那般低调的打扮，普通的青色绸褂，靛蓝百褶绸裙，无花无朵，如云的发髻上也只簪了一只磨得溜光水滑的银簪，一些低阶的女官都比她穿得花哨些。她虽穿得朴素，但眉目间并无悲戚或谄媚之色，形容举止也颇有大度稳重的风范，不似一般女官那般轻浮，一弯杏眼总若有似无地微笑着，如小径边的一茎幽兰。当然，那只限于她安静的时刻，她平时话不多，但一说话总能戳到夕夕的软肋，让夕夕疲于应付。

相比起来，冯小宝讨人喜欢多了，不但将衣物备得妥帖，更会跟夕夕讲些宫里宫外听来的小段子，连倒洗脚水的活他也能抢着做，从不抱怨。而且，很快，他跟原本就在凤栖宫中的小太监打成一片，虽然凤栖宫的总管太监一点都不喜欢他，却找不到他一点错处，由此可见，他委实是个精明的人。

伤稍好一点，夕夕便被雷厉风行的碧萝拖去尚书坊听经义。

这尚书坊设在凤栖宫西边的玺翠宫扬明殿，原本便是高宗崇明皇后创设，专为宫中女子讲学之用。

凌虚国向来文风极盛，谈文论道，已不是男子的专利，开国百年总有以才名上达天听的女子被召选入宫。到了这一代，这紫微城中有“女夫子”之称的罗馥瑶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日前已位居左尚宫之职。虽与右尚宫阮馨琼并肩共同掌管尚宫六局一司的事务。但这罗馥瑶性情平和，平时管得甚少，只对清谈雅论、剖玄析微颇有兴趣，这才让右尚宫的地位隐隐高出她一截，但她也不以为意。她平素信道，在讲学之所常做一副道姑的装扮，这在宫中原本不许，但因是先皇开恩特准的，她便以道袍为常服，这地位与旁的女官又是不同。

夕夕本想，这号称“女夫子”的，定同那些老夫子一样，定然也是满面沟壑、白发苍苍的长者。见到后，才知她竟如此年轻美貌。细细回忆，夕夕还隐约记得大婚那****还曾亲自给自己斟酒、大婚第二日自己也曾接受了尚宫六局诸女官的请安，只是当时的心思一直在旁的事上，便错过了。

如今细看，确实是惊艳：如云的秀发只用一柄通透的碧玉簪子绾成高高的发髻，披一幅轻薄如蝉翼的绡纱，衬得一张如仙子般俏脸愈加娇美，再加上身着一身清素的道袍，别有一种沉静淡定之感，竟看不出真实的年岁了。

她静静端坐于殿前。她身前一方紫檀木的长案上，左右分别置了青铜香炉和紫砂茶具。此时并未焚香，只见刚刚沏过茶的茶壶之上轻烟袅袅，室内更是茶香弥漫。旁有一小宫女跪坐，似是专主茶役。

软席之上已有十几个已在听讲的女眷，各个正襟危坐，身前各设有一张小几，几上有笔墨纸砚、也有一只紫砂盖碗。靠着墙边一溜还有几十个侍女，她们因要随时侍候自己的主子，所以只在墙边的硬席上坐了。

此时宫中女眷并不多，只因先帝下诏让诸位有子的皇妃陪葬，除了两位太妃，其余份位低的都未留于宫中，而在离皇宫不远的忽觉庵中修行。另外，出嫁的公主是不能常待在宫中的，留下的便都是待嫁的皇姐皇妹。普通的宫女忙于日常事务，难得有时间来，只少许得闲的女官有这份闲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左手握一卷经书，右手执一把玉柄的白尾，罗馥瑶美目轻抬，静静扫了一圈今日来听课的女眷，缓缓道，“谁来讲解一下，这一段如何解释？”

话音甫落，前排一个水红衫金花冠的女子便盈盈起立，侃侃道，“这是《逍遥游》中第一段，意思是说：北海这个地方呢生长着一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鲲长得非常巨大，不知道有几千里。它能化成一种名为鹏的大鸟。这鹏的鸟背，也不知道有几千里。奋起而飞，它展开的双翼就像遮天蔽日的卷云。这只鸟儿，海动风起时就会迁往南海。南海是天然的大水池。”

夕夕听这声音耳熟，但因去得晚，坐在软席的最后一排，瞧不见她的长相。只因崇明皇后时立下的规矩：任何人进得尚书坊，便只以诗书为尊，无贵无贱无品无级。故而，她纵然贵为皇后，在这个地方，也不能讲求什么特殊待遇，只得坐在一群公主、女官们的后面。

“品玉说得极好，”罗馥瑶笑道。

品 玉！夕夕一笑，难怪听得耳熟了，果然是位故人了！那个凶巴巴的品玉公主居然也会认真读书？一想到她那副恃强凌弱的模样，夕夕就恨得牙痒痒！只可惜，在献俘大典那日，她被吓晕了，一直也没找到机会好好给她个教训，眼下看来倒是不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