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再睁开眼时,便看到周春霆笑嘻嘻地站在外边,见他醒来,忙道:“慧真师兄,咱们去后山玩一玩吧!”慧真穿鞋下床,合十道:“春霆贤弟初次来我少林,贫僧自当陪同。”
周春霆道:“我倒也不是想贪看这少室山的风景,只因那王大哥刚刚才学了几手新鲜玩意,如今正在后山松林里习练,我便想邀师兄一起去瞧瞧看。”慧真边跟周春霆往外走,边问:“到底是什么?”周春霆神秘地说:“降龙十八掌!”慧真喜道:“如此说来,谢帮主是正式收王兄弟为徒了?”
两人走出了后山门,向上看去,但见清风过处,松涛翻涌,如海如潮。周春霆指着左边的小路说:“王大哥便是去了那边。”慧真道:“那可能是去塔林了。”
两人加快了步子,奔去塔林,但是尚未走到,便听到旁边的林子里传来了几声琴音。周春霆咦了一声:“这里如何有人弹琴?”
慧真停下脚步,听那琴声甚是古怪,琴弦每绷一下,他的心跳就跟着剧烈地跳动两下,一股躁意不禁涌上心头。
周春霆附耳道:“师兄,咱们悄没声地过去看看,瞧究竟有什么古怪?”慧真点头,两人施展轻功,钻进了那林子里。但那琴音却并不再响起,反倒是有人在高声吟道:“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这人的朗诵声还未完,便有个粗嗓门喝道:“郎老三你食古不化,不知变通,你明明站在松林兮终不见天,反说成了竹子;明明是俺冯问机和张大哥带你来这嵩山之上,却胡诌什么独后来。这般的死搬硬套,实在是有辱斯文,亏你还有脸面列入百晓先生的门下,自诩能一本《庄子》治天下,真是羞煞羞煞!”朗诵的那人听了,接口笑道:“冯二哥此言差矣!我不过是借《山鬼》一句来抒情言志,这就叫作避实就虚,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
那个冯二哥听他又掉起了书袋,便又骂道:“放屁放屁,臭不可闻。”慧真和周春霆正在诧异间,忽听得琴声再次淙淙响起,这回听了不再压抑,而是如行云流水一般畅亮。
两人贴在树后,偷偷看去,见一棵歪脖松下面聚了三个人,两坐一站。站着的那个长身玉立,白袍如雪,手里捧着古书一卷,显然便是那个姓郎的朗诵者了。
弹琴的却是一个笑眯眯的中年人,高额凸颡,容貌奇古,身穿蓝袍。只见他双手挥洒自如,如同鸾凤齐鸣,或悬腕或挑指或压按或划弦,快慢有致。慧真虽然于琴法上的造诣有限,但之前在山西的翠云谷时,也曾与西夏王子元昊、逍遥宫的林凌波谈论过此道,因而也能听出些许妙蕴来。
那音调疏朗清越,像秋潭一样清澈,像寒月一样清明,像山涛一样清朗,像山谷回应一样清幽。当此深秋季节,在山林中听到这样的琴声,当真是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
周春霆素来不喜此道,便把视线看向另一个坐在地上的人,见他头戴青色纱帽,脸色发紫,颌下一部粗黑的胡子,正在皱眉凝神,看向地上的一块青兀兀的方板,那上面布满了黑白棋子,竟然是一个人在下棋。心想,这人倒也有趣,明明旁边便站着一个人,却反而要独自对弈。
便在这时,那容貌古怪的蓝衣人已经弹完了一曲,慧真不由得暗自叹赏,岂料,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喝彩:“好啊!清冷伶仃,遗世而独立!”慧真和周春霆大吃一惊,回身一看,却是慧元站在后边,击节叹赏,两人适才光顾得看那三人,竟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
只见那个弹琴的蓝袍人突然一个高儿从地上跃起来,有一丈有余,一股风似的窜到了慧元身前,两眼闪闪发光,急声问:“刚才是你在喊彩,是也不是,是也不是?”他经过慧真和周春霆身边,瞧也不瞧上一眼。
慧元合十道:“正是贫僧,适才听得施主所弹的曲子清冷出奇,正合着山川景致,便忘形喊了出来。”蓝袍人又紧问:“那你可知道我弹的是什么曲目?”
慧元道:“说来惭愧,贫僧并不识得太多音律。”那蓝袍人道:“那没有妨碍,有些人即便把全天下的琴谱都背熟了,也只是长了对牛耳而已。”亲热地拉着慧元的袍袖,“来来来,你是出家人,我正有一曲《梵音普安奏》弹与你听。”不由分说,便拉了慧元走到琴下。
他在琴前坐了下来,刚要抬手,又斜眼看着另外两个道:“老二老三,你们滚得远远的去吧,别打扰了这位大师父听琴。”别看那冯二哥跟郎老三斗嘴斗得凶,却是对这蓝袍人极为尊重,听他这一说,一个拿了棋盘一个拿了书卷,便走开了。他们走到慧真和周春霆的跟前,黑胡子的冯二哥正要开口询问,那琴声便响了起来。
若说适才那琴声清冷的话,这次却是幽静之极,一派平和纯净,并且多是单弦轻扫,听来就像把一颗躁热的心轻轻地浸入了雪水中,连毛孔和七窍都像透明了似的。所谓的太音希声,便是这个道理。
一曲终了,蓝袍人小心翼翼地问慧元怎么样?慧元一直闭目聆听,现在却道:“奇怪,奇怪!”蓝袍人急声道:“有什么奇怪之处?”慧元道:“贫僧本来从中听出了木鱼、钟鼓之音,却如何又会有如坠冰窟的感觉呢,苦思不解?”
蓝袍人听了大喜,在地上连连翻了三个筋斗,道:“没错,没错,终是有人听出了门道来。”站稳后,又道:“你再听一遍如何?”也不待慧元答不答应,又要束袖清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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