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带的兵啊!
然而此刻,樊世荣觉得最难面对的恰恰是让他荣誉尽毁的儿子,当寇振洲出了病房要他进去,说儿子想见他时,他腿都哆嗦了,想当年他面对敌人的炮火都没有半点畏缩,每次冲锋他都是冲在最前面,他何至于像现在这样竟然怕见自己的儿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病房的,进了病房,他也没有朝儿子看,四顾张望,目光是虚的,始终没有焦点。
“首长,您不看我一眼吗?”
樊疏桐虚弱的声音冷得结冰。
樊世荣愕然地望向病床上头上缠满纱布的儿子,他说什么,他叫他首长?
“谢谢,您终于肯看我了。”樊疏桐脸上伤痕累累,那是看得到的地方,还有看不到的地方,那伤是永无结痂的可能了,比如心上。他长久地凝视着从小当英雄崇拜的父亲,嘴角动了动,牵出一丝冷笑:“是不是觉得我的样子很丑?觉得我不像您的儿子?我也觉得我不像,因为我没有您那样的心肠。首长,您不愧是首长,我们之间的父子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多余的话我没力气讲,我是想跟你说三句话,第一句,您不再是我的父亲,我也不会再叫您父亲,哪怕是梦里也不会叫;第二句话,我不欠您了,什么都不欠,您的那一顿皮鞭足以抵消我对您的亏欠,我还要感谢您,让我此生不再背负不孝的名声,不是我不孝,而是您没有作为父亲的资格;好了,第三句话,我跟朝夕是认真的,我会娶她,轮不到连波娶,该我娶,因为是我欠她。如果我们将来结婚,生的儿子也不会姓樊,要么跟我妈姓赵,要么跟朝夕姓邓,反正不会姓樊,因为从现在开始,对不起,我也不姓樊了,这个姓氏是我此生的耻辱,我姓赵,叫赵疏桐,记清楚了,我叫赵疏桐。好,我的话说完了,现在请您出去。即刻,出去。”
说完,樊疏桐的手指冰冷地指向门口。
“疏桐 ”寇振洲试图劝止。
“出去。”樊疏桐的手保持着不变的姿势,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樊世荣叹口气,终于转身朝门口走去。一生都没有这般沉重过,仿佛双腿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就要付出全身的力气,只觉提不起来,怎么都提不起来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真想就这么倒下,永远永远也不要起来。
出了病房,樊世荣头晕眼花,茫然地打量走廊上站着的一群人,都是军区的干部,脸色肃穆,齐齐地望着他。
寇振洲也跟着出来了,好奇地指着他们:“你们来这么多人干什么?”
为首的是军区副指导员,看看樊世荣,又看看寇振洲,显得很为难的样子。寇振洲更觉疑心:“有什么事就快说,首长累了,要休息。”
“报告!”副指导员先敬了个军礼,咬咬牙,压低声音说,“刚刚得到抗洪指挥部的消息 首,首长的儿子连波 ”
“连波怎么了?”樊世荣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寇振洲也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将副指导员拉到一边:“出什么事了?”
副指导员表情沉痛,磕磕巴巴地说:“连 连波同志在新广县水库溃堤后跟他所在的单位晚报社失去联络,报社派人去找,经过指挥部的搜救和最后确认,确认 ”
“确认什么,你快说啊!”
“经 经过确认,连波同志被列入失踪人员名单。”
话音刚落,寇振洲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响,回头望去,樊世荣已经瘫倒在地,而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处站着的正是朝夕,手里提着的保温瓶“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汤水全部泼了出来,流了一地
樊疏桐最终还是知道了连波失踪的事情。
虽然大家都在极力隐瞒,但樊疏桐何其的敏感,一向善于察言观色,大家躲躲闪闪的神色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一提到眼睛,樊疏桐就暴躁不已,昏迷醒来他就发现自己看什么都像隔了层纱,模糊得厉害,问医生才知道他的视神经因为被淤血压迫,极大地受到了损伤,直接导致视力下降。当时他就踢倒了输液架,把医生赶出了病房,寇海他们忙安慰他,黑皮嘴巴最会说:“没事,看不清就戴眼镜嘛,你长得这么仪表堂堂,戴眼镜更显得儒雅潇洒,不像教授也像学者,不知道会迷倒多少姑娘!”
黑皮自从开了婚介所,开口闭口不离姑娘小伙,每次别人去他那里征婚,他就吆喝说“我们这里的姑娘个个标致,瞧瞧这张照片,多像林青霞”,要么就是“你看看这个小伙,多帅气,四大天王都被他比下去”,“什么,太胖了?姑娘胖点是福啊,好生养,这你都不懂?”,“年纪大了?没事啊,男人越老越值钱,老点的男人才会体贴人” 寇海就忒不待见黑皮这张油嘴,说他像人贩子,细毛就更会形容了,说他像窑子里的老鸨,黑皮也不计较,在外面混久了脸皮也厚了,你怎么说他他都呵呵笑,用常英的话说:“这老哥,用烧红的铁去烙都不脸红。”
因为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黑皮明显要比寇海他们显老,连年纪最大的樊疏桐都没他老成,不仅秃了顶,还掉了颗门牙,他自己说是不小心碰掉的,但众人闭着眼都猜得到是被人打掉的。只是这些事大家都不便说穿,免得伤他自尊。黑皮人是圆滑些,可心眼还是很好的,眼见樊疏桐视力下降,第二天就送了副眼镜到医院,自己还很不好意思:“士林,对不住了,我没什么钱买不起贵的,你先将就着戴上吧,总好过啥都看不清。”
樊疏桐虽然浑球,嘴上也没怎么说,但还是很感动,只是让他尴尬的是,紧随其后来看他的寇海和细毛,还有常英,每人都不约而同给他送了副眼镜。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笑了起来。黑皮挠着可以当灯泡的秃顶说:“我说你们也忒没意思了吧,好不容易轮到老哥我报答士林一回,你们也来掺和,什么意思嘛。”
樊疏桐很欣慰有这么一帮兄弟,也笑道:“谢谢你们了,我可以每天轮着戴,没事。”说着打量众人:“咦,连波怎么还没回来?他要回来,肯定也送我眼镜,要是看到我这满身的伤,一定哭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众人低头的低头,看窗外的看窗外,当做没听见。
“问你们呢,连波怎么还没回来!”
“嗯,这个 ”寇海笑得极不自然,“抗洪哪是一时半会儿就完的事,这次的灾情很严重,可比你想象的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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