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又来了。

付景淮干脆撇开头不去看她。可是视线里见不着，脑子里的想法更是闹心。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住地想去拍拍她的背，想给她擦眼泪，甚至还想把她抱在怀里。

他觉得自己像是疯了。

夕颜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坐在沙发。付景淮这才回了神，看着那只手，心里却想到行医伦理规范里说的医生和病人的界限。

可是他们之间，又哪里真实地存在过这些规矩。

他盯着夕颜的脸看了看，眼泪像是早就流干，没有了哭的痕迹，只是眼眶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我不是想折磨自己，只是真的想不通，”夕颜忽地开口，“我知道抓着不放的是我，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也是我，但是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的情绪，左秋一走了之却可以让大家都为他缅怀。”

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语气还出奇的平静。付景淮略微有些惊讶，刚才的怪异感受也一下子被抛之脑后。

眼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她好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有些无措地等着一个答案。

“你和左秋到底怎么了？”付景淮没忍住，问话时还是抬手摸到了她的发顶，顺着她的发丝来回抚摸。像是在安慰的动作，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在为夕颜治疗前，锦舒提到过她前男友的事，说他们从大学起就是令旁人羡慕的一对。本以为会一路幸福，没想到两人却有些渐行渐远。在分手没多久后左秋就意外出了车祸，夕颜的状况也因此变得更加不好了。

她的头垂低了些，声音变得难过了：“大概是受不了我了，那段时间一直在吵架，可是我不想那么生气的，”她的肩膀又开始因为抽泣而颤抖，手拿到脸上将眼睛捂住，似乎是想阻止自己哭下去，“我控制不住的摔东西，对他吼，是我的不对我知道，可是，可是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错啊。”

这些描述，对于付景淮来说是完全可以被理解和接受的。毕竟作为医生，他实在是太明白患者的症状和表现。可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大概没有人可以理解伴侣的无故愤怒，突然的刻薄和极端情绪。

“你没有错，”付景淮语气柔和地说，“我知道你不想的，你也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内疚了。”

被认同感让夕颜感到意外，她觉得刚才失落的内心像是被补全了那块缺失，无端地涌入了一些喜悦。这种感觉驱使着她再开口，情不自禁地想对着面前这个人说出更多，并得到他的回应。

“就连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也在争吵，他当时看着我说，你就当我死了吧，说完就摔门走了。”约莫是回忆太具有画面感，夕颜边说边觉得心里一揪，像是想到了那个气氛压抑的晚上。

付景淮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带着鼓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夕颜吸了口气，再道：“可能那么多年的感情也被这样的日常磨掉了，我看着他离开只觉得如释重负，”她抬眼看了看付景淮，自嘲着，“他终于不用再忍受这样的我了，我也不用对他再感到愧疚。”

“只是，我没有想过那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还是希望他可以好好活着，可以离开我之后变得开心，幸福。”她的声音越来越断断续续，说到最后，像是为了阻止自己抽泣哽咽，她紧紧地闭上双眼并咬住下嘴唇。

闻声，付景淮有片刻的怔忪。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离别和大起大落的情绪，因此无从得知夕颜的感受与她共情。

倒是她的隐忍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她像是在极力地隐藏自己的失态，虽然哭得一声不吭，付景淮却觉得她比梨花带雨更让人心疼。

她的这些表现，其实跟精神状态也有极大的关系。带有抑郁症状的患者会有很多不恰当的内疚情绪。比如她先前的问话，一面觉得自己是个负担，一面却又害怕被丢下，导致内心矛盾，又是煎熬又歉疚。所以在某些时候，她下意识地想收敛情绪，但是又无法控制，才造成这样压抑情绪的表现。

付景淮拿过纸巾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然后抚平她紧紧扣住的手指。方才大概是情绪激动，夕颜的手指死死地按在掌心，此刻四个指甲印已经泛红。付景淮叹了口气，心里只觉得她傻，怎么连哭都能这样折磨自己。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即使有遗憾也是过去的，”付景淮说，“你和左秋也有开心的日子不是吗，你看，你带给他的快乐也有很多。”

夕颜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摆在书架上唯一的合照。那是大学第一次旅行拍的照片，两个人都笑弯了眼，动作自然又甜蜜。

“可是，”夕颜转过头看他，还没说到下半句就被对方打断，“没有可是，人生不可能只有快乐存在，苦和乐是共生的，你要试着接受生活里存在的难过。”

“还有，”付景淮朝她靠得近了些，终于倾过身体将夕颜抱在了怀里，他摸着她的发顶，说，“不要再对他感到愧疚了，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夕颜忽地跌入一个温暖怀抱还有些措手不及，听到他的话后双目微睁，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