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子抬头打量得仔细，心里一阵阵如刀割火烧，对面芒姝还在说道：“这刻的玩意可是嗜铁兽，罪孽荣国的护国神兽，荣国的贵族各个腰间都要挂着这样的玉石。”齐整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来，“从前，荣国孽徒拒我北牧子民入关，现如今如何？荣国国土被我族占领，荣国国民为我们如畜生驱使，荣国高贵的贵女赤身裸于我族最老最丑陋穷苦的乞丐之下，我父王说以前的荣国都不适合我们放牧打猎，一把火烧个精光，打开荣国的金库，打算再修一座更大更好的城池。”

说起她的国家显然有了底气，她意识到现在她再也不是居无定所的荒原牧女，不再是整日衣不暖食不饱的黄毛丫头，也不用整日担心被饿惨了的族人拉去分而食之，也不用担心阿爸为了一点口粮就把她卖给从石几洲上来的人贩子，她是个公主了，是个高高在上的贵族，有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数不清的粮食马匹。

想起这些，她似乎又回到了拿着大刀砍掉第七个荣国贵女漂亮的脑袋，将她们身上贵族标志的玉石塞进口袋里时，她的七哥提着那把据说要杀死一万个荣国罪孽的长刀，透过布满鲜血的锈迹上微弱绿光，七哥咧开一口恶心的黄牙告诉她已经杀尽王宫所有人的那一刻，无法抑制狂热的高兴。

芒姝现在再一次重温了这种狂喜，有几分癫狂地扯住上座莫儿公主漂亮的衣袖，那衣袖碧绿得好看，与她离宫前一刀一刀隔开皮肉的那个荣国贱婢死前穿的衣服到有几分相似，想起这事，她更加兴奋了，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莫儿，妹妹，我从荣国金库里拿来好多漂亮的首饰，你要多少我就送多少，多到数不清呢。”

说完，发出癫狂的感叹声，莫儿被吓得直往后躲，王后也发觉不对劲，几个身高马大的侍女一个按趴，芒姝忽而回过神来，看见王后莫儿几人眼中无法掩饰的贬鄙之意，心中一凉，继而就是铺天盖地的恨意，就是这样的眼神，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这样看她的，可恶。

她转过来看招子，招子眼睛里干净极了，一点渣滓也没有，趴在还有着淡淡糕点香着桌子上，她终于露出一丝平静一点真诚的微笑。

晚上照常跟晁峙一起用膳，不久他就急冲冲地走了，招子偷偷把药倒掉，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毛毯子，不住地躲在被子里颤抖。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身体却寒得厉害，心里长出万把利箭，扎得自己心头血肉模糊，也想要让它飞出去，飞到它应该去了地方，应该千刀万剐的地方。

又一次把升到嗓子眼的心血吞下去，更加一重万仞在心尖。

原来，爱是无尽的，仇恨也是无尽的，它不停在增加却永远不会有滞满的时候。

昏昏沉沉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穿过枯黄的时光碎片，马蹄声，兵器交戈声，鲜红的血液浸透整个梦境。

“招子，你要好好活着，为了阿爹，为了孟凉，为了我们荣国数百万生灵。”荣王偃粗长的大手轻轻抚摸招子毛茸茸的脑袋，眼神深远悠长。招子躺在软软的金色凤凰木的床榻上，床顶上金灿灿的双依大展翅凤凰映照出她的样子，祥和又平静，无忧无愁，睡得安稳。

最后瞧了一下他的小女儿，荣王偃起身拿起沉渊剑，铁色的利刃在屋里明亮的灯光下，泛着森森冷意，他走出房门，天上太阳的微光刚冒出来，如血一般染红了最东边的一小块。

“以后，招子就交给你了，这一生，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孟小豹的眼睛里都是赤红的血，眼睛瞪得大大的，映衬着天上那片晨曦，“我也想去，我也想死在我们最后一片国土上。”

荣王偃遥望对面的一小块太阳，下达了对孟小豹最后一道命令，“可招子不应该陪着我们，她应该好好地活着，小豹，你要护着她一生一世。”

红光落在荣王身上，那把沉渊也似乎烧红了，跳动着，迫不及待要去啃食敌人的血肉，“她本不是我们的荣国人，她不该跟我一起死。这一生，我杀戮无数，可心怀坦荡，只对不起我的女儿，我的小招子，我想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却还是要让她无端尝受这样的孤苦。”

孟小豹看见似乎有一滴泪从陛下脸上滑下来了，却在耀眼的红光里很快消失。他忍不住跪倒在荣王身前，微微喘泣，荣王最后转头瞧了女儿一眼，迎着满目朝阳大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