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子缓缓睁开眼从水中走出来，皮肤泡得有些发白，越发显得唇红发黑，病态中透着一股极其娇艳的气息。她张大了眼睛很是仔细地把周围看了一遍，耳朵也是很认真在听，可是什么也没有，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换上衣服走出去。

殿里的花香已经没有了，长长的头发披散开来，招子坐在一盆热哄哄的炉火前让侍女帮她擦拭头发。她忽然有些失落，表情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们都以为孟凉死了，只有我知道他没有，他舍不得离开我，招子心里这样想着。

外面的地热很是暖和，地上也铺满了厚厚的毛皮，招子赤着脚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一朵小小的花夹在风中缓缓地飞进来落在了招子右手上。招子闭着眼睛，细细地嗅了鼻尖的香味，熟悉的甜腻感，又是桂花，她踮起脚尖伸出头看下去，外面的风或许曾经很猛烈过，树上的枝桠已经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剩一层厚厚的残花落在地上。

招子有些畏惧地缩回来，低头凝视这这朵完整的小小花儿，竟是最后的一朵吗？把右手放在嘴边，招子用嘴唇轻轻地抚摸着这朵小花，花瓣的边缘在微微颤抖似乎是被痒到了，招子忍不住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却把右手伸出去向上一抛，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力已经减小了，那朵小花却在空中颤抖得厉害，似乎在拼命地挣扎，最后还是缓缓地落在了地上，跟那些花儿一起，清风再一翻转，地表的花也轻轻舞动起来，等风彻底停止后再也分不出来，它或许还在挣扎着，或许已经绝望了。

希望多么珍贵，我的希望已经没有了，为什么你还有。招子从来不知，她也是可以那么狠心。

招子觉得有些困了，回到床上把毛茸茸的皮毛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头半靠在有点硬的玉枕上很快就睡着过去。

她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大片大片开着花的树，树很高，树腰很粗壮，花有手掌大小，颜色是带点金粉的水红色，花蕊是淡黄色的很小但头上的冠却很大。

招子好像看见了她自己，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长长的凤摆拖在泥土里很快变得乌黑，她正几不耐烦得站在一棵树下。在她等了很久很久以后，远方终于走来一个穿着铠甲提着长刀的高大男人，四周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听得见男人粗厚的喘息声，一声一声地敲打在她的心上。

画面一下子慢了下来，招子只眼睁睁看着孟凉走过来，一步一步走得非常缓慢，走近了才看见他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身后血迹拉得极长，孟凉慢慢走不动了，然后倒在了地上。他朝着招子伸出手掌，招子想过去却怎么也动不了，她听见孟凉的呼吸声越来越小，然后彻底消失。身后染满血迹的残花，红得耀眼。

时间的齿轮突然用力地向后移动，她看到了十三岁的自己坐在桂花树下的秋千上，一摇一摆间裙摆飞扬在空中，空气中飘散着香甜的气息，无数的桂花飘落到她的衣服上。

孟凉就站在她的身边，手里捧着一本书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听到不开心的地方，她就会捧起落在衣裳上的桂花丢在孟凉身上，孟凉也从来不躲开，笑着继续他的故事。那个时候孟凉的眼睛里是无比璀璨的光芒，那样的光芒任何人都比不上。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气氛美好到极致，而招子挣扎着从旧梦里醒过来，脸上湿漉漉的说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

实在是太美好了，真害怕永远睡在里面醒不过来了。

招子的脸贴在泛着凉意的枕头上，脑海里渐渐勾勒出孟凉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他似乎总是板着一张脸，很少说话，总穿着一身黑衣裳，眉很黑很浓，眼睛很亮，比夜里的月亮还亮，鼻梁很高，嘴角总是抿得紧紧的。

这样好看的人是我的心上人啊，招子得意极了，耳边响起孟凉过去对她说过的话：“招子，我们家除了我之外还有大哥跟三弟，而你的爹也要管御万民，那招子，我这辈子就是你一个人的好不好，全部都是你一个人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好像从心里点燃了一把火，由内而外的整个人看着明朗极了，也烧得招子热乎乎的。

招子想，她永远也忘不了他笑起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