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隔几天，后宫流言便喧嚣尘上。但凡历朝历代，皆信星象命数，顾衍虽为睿智之君，而对这流言亦不得不信。至此，渡月馆门可罗雀，任凭她再哭再闹，甚至只身前往乾清宫，顾衍亦不愿见她。

她本是承受了丧子之痛，而今又是无故失宠，一时气极攻心，缠绵病榻。

夜，依旧是静得深沉，我坐在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拥着暗红苏绣织金锦被，听欢颜一语一语地同我说道。

听着听着，心下便渐渐生了一股子森寒，连着唇边亦凝了冰霜。我自是期盼了顾衍的冷漠无情，如此便能将事端引往敏嫔身上，来确保我的孩儿。可当他如我作愿时，却又是心寒不已，如今我和敏嫔又有何不同呢，终是被遗忘在这永巷深殿之中。

摆了摆手，示意不愿再听。欢颜便不再说下去，只扶了我躺下，放下回纹云锦华帐，手执烛火，悄悄出去了。

沉沉睡去，似有梦魇，仿佛掉进无底深渊，下坠，不停的下坠，踩不到底。梦中顾衍无情，冷冷地看着我，道，贞嫔，你不配抚养朕的儿子。

宝宝静静地呆在他的怀中，只是淡漠地看了我一眼，便转开了头去，仿佛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他们父子转身离去，头也不回，不管我如何喊，他们都不肯回过头来。

猛然惊醒，额上已是冷汗涔涔，。有光亮映入眼帘，是欢颜。主子被梦魇到了......欢颜点亮榻边琉璃灯，用巾帕拭去我额上汗珠，奴婢去倒杯茶过来，给主子定定神。

欢颜转了出去，我靠在榻边呆呆看着钟漏。二更了，翠微斋里看不见半星光亮，听不到分毫声响。黑暗中四面八方都似有鬼怪欺过来，扼住喉咙，不得喘息。

忽有轻轻的小孩哭声，隐约飘来。心头一紧，是宝宝在哭，掀了身上锦被，顾不得去趿上丝履，匆匆地奔去偏厢。

偏厢中，烛光摇曳昏暗，奶娘李氏正抱着宝宝慢慢踱步，见我只着了一身雪白寝衣匆匆而入，微有一惊，忙堆了笑意，抱着宝宝过来请安。

见过主子，小皇子刚喝完奶，微有啼哭，不想却是吵醒主子了。

我低了头看他，他已是止住了哭，却是抽抽答答的。一张小脸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我接过孩子，揽在怀中，轻轻哄着。你先出去吧，有事本位会叫你的。

auzw.com 李氏应声出去，我抱着孩子，怜惜地看着他粉嫩的小脸，轻轻地落下一吻。屋中微光，倒影了我抱着孩子的影象，落在地上。地上大小两个身影，大的抱着小的，是那般静寂温暖，却又似乎少了些什么，总是不完整。

一个失去宠爱的女子和她的孩子，又要如何活在这深宫重闱之中呢？

孩子似乎觉察到我深深的忧戚，啼哭起来，无论我怎么哄，他仍是哭个不停。他的哭声令我揪心，手足无措，别哭了，不哭了，母妃在这儿。你这么哭，是想心疼死母妃么？

身后伸过一只手来，将孩子从我怀中抱过。我一惊，猛然回头，却见顾衍着一身青色锦绦纹龙常服，抱着孩子轻拍，眉目慈爱。看我看着他，只微微而笑，让朕来抱。

他的手势熟稔，想来是常常抱皇长子的缘故。孩子在他的臂挽中哭了一会儿，渐渐地便止住了哭声，睁着圆圆的眼睛瞧着他的父皇，小手挥舞着似要去抓常服上那条腾云驾雾的龙。

母后曾说朕小时候也是如他这般哭声洪亮，中气十足。你瞧，不亏是朕的儿子，这哭声这眉眼，都像极了朕。顾衍像是爱得不得了，不住地逗弄着孩子，惹得孩子咯咯直笑。

我看这眼前这对父子，蓦的觉得鼻子一酸，惊觉时已是落下泪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在外人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贞嫔，怎么在朕面前就只会落泪。他伸了手，替我抹去眼泪。

我胡乱地拿寝衣袖子一擦，声音低低含了些委屈，皇上也说了，那是在外人面前。臣妾在自己孩儿的父亲面前软弱，又有何妨。说罢，泪复又潸然。

顾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我揽入臂挽内，好了，不哭。

话语低低却带着家常的暖意，一瞬间，我只以为我们便是那平凡夫妻。我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这一个多月的怨怼终是找到了一个破口。我以为，你再不会来了。你不再喜欢我，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我看伏在他怀里，看不见他眼下是何种表情，只觉得他揽着我的手臂一僵，随后复将我揽紧，朕并未不喜这孩子，他虽是六指，可在朕看来他与其他孩子并未有何不同。三个皇儿之中，也唯有他一看便是像朕的。他顿了顿道，这些日子是朕冷落了你，可你该知朕是为何？那时，朕真的想就此不再来见你，可这一个多月，却是觉得不舍。

他这般说，算是肯定了我，心下慨然。他与慈颐太后争吵，太后必定是会将我抖出来，这才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对我不闻不问的原因。而他未对我进行严惩，一来是因牵扯太后而不得公然而论，二来也算是顾念了我与他往昔的情份。

臣妾知道，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欺瞒皇上，可是......却是不得已。我从他怀中退出，抬头看他，极力让眸光透出哀婉缠绵。

臣妾有私心，在第一次得见君颜时，本欲说的，可是皇上那么温柔，臣妾便说不出口了。好怕说了后便再不得见，我不要那样，不要老死深宫，不要受尽相思。哪怕我要与很多很多女子去分享这一份宠爱，我也宁愿抱着侥幸希望那一日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