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延顺见副乡长王庭颜招呼他喝茶，便跟着王庭颜走出乡政府大门。

出了乡政府大门，乡长助理张建华与王庭颜并排走在成延顺的前面，两人是同时从县上下派到大城乡来的，他们去哪里都好似餐桌上的碗和筷子，好搭档总是你拉我扯形影不离。

大城乡政府所在地是个小乡场，一条街宽不过四米，街面用石板铺成，街长不过五十米，有二三十家店铺，两三家饭馆，茶馆算起来有十来家，逢场天街上人摩肩接踵，要想走过这条五十来米长的小街，人被挤得汗流浃背还得花费个把小时，可平日里街上见不到人，用当地人的话说清静得鬼都打得死人。

王庭颜、张建华走在成延顺的前面，两人有说有笑，好像压根不知道身后跟着成延顺。成延顺走在两人的身后默不作声，旁人看了，要么以为成延顺是王庭颜、张建华的小跟班，要么以为成延顺碰巧走在王庭颜、张建华身后，与两人毫无干系。

小乡场下午见不到人，街道一眼望穿，空空荡荡的，冷风掠过，小乡场便给人种阴森森冷寂寂的感觉。

不是逢场天，街道随处可见狗们，狗们有的永远醒不来似的躺在街道上睡大觉，有的无所事事站在街道上出神，有的在街道上懒洋洋徜徉，遇上好季节好天气，狗们就在街道上争风吃醋、甚至当街。狗们的眼睛视小乡场为无物，仿佛街道是它们修身养性繁延生息之地。

狗们见到走在街上的王庭颜三人，或伸出狗鼻子嗅嗅，或转过狗头看看，或对三人摇摇狗尾巴，睡在街道中间的狗们爬起身体疲惫不堪的样子给三人让路，没有一只狗吠叫，这也难怪，乡场就那么大一点，人和狗、狗和人谁是谁都熟悉，久而久之，狗与人便在街道上建立起了包容谦让忍耐感恩的和谐社会。

三人信步走进家茶馆，店老板见到三人，一迭连声喊王乡长、张乡长，请，请，里面请。

茶馆老板没有招呼成延顺，成延顺早习惯了乡人不招呼他的习性，他没把乡人小瞧他当回事。一个人生活在一个环境里，你对别人毫无意义，别人对你毫无意义，彼此之间自然而然就生出冷漠和陌生。

三人进茶馆坐上茶桌，成延顺忙从衣兜里掏出钱来，出门都是这个样子，工作员招待领导同志，只有这样，才能突出领导同志的身份，才能显示领导同志的价值，才能突出领导同志与一般人不同的地位，成延顺再不济事，也懂这条不成文的规矩。

“你掏腰包，有几个钱？”王庭颜立眉竖眼看着成延顺，“说实在的，你那点工资出茶钱，我还不忍心！”

成延顺望着王庭颜、张建华笑笑，把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揣回衣兜里。

茶馆老板动作麻利形态殷勤，见三人坐定赶紧过来沏了茶，收了钱，一张笑烂了的脸向着王庭颜、张建华，说，王乡长、张乡长，慢慢摆龙门阵，要开水喊一声。点头哈腰样子走开去。

王庭颜对茶馆老板的热情好客看也不看理也不理，他看着成延顺，说：“我问你，养鹅脱贫达康有组织有领导折腾，你咋想起凑热闹、写养鹅脱贫达康新闻？”

成延顺见问，小心翼翼回答说：“阎书记在县上开会回来，叫写养鹅脱贫达康的山标岩标，还叫办养鹅脱贫达康专栏，我想养鹅发展农村家庭经济，对一家一户的农民有好处，既然是党委政府的号召，农民肯定有积极性，所以就写了那篇新闻给农民鼓劲。”

“你那篇新闻，”王庭颜眼睛睨着成延顺，“把大城乡养大白鹅的事情写得含含糊糊，领导同志也不晓得养大白鹅究竟有好大个经济效益，只是凭感觉认为养大白鹅是脱贫达康的好路子，于是往下面一过问，下面立即层层重视，这下好了，阎书记抓了彩头，晓得不，大城乡出了名，你的功劳大大的，小子！”

“王乡长，”成延顺看着王庭颜，惴惴不安的表情，“是不是我写错了，以后不写了。”

“谁说你写错了，写得好呢！你一写，大家都有事了！”王庭颜看着成延顺，诡谲的眼神，“一个旮旯乡，县委李书记被你写来了，阎书记说话硬气了，刘艳林刚买回来几只大白鹅，还不知道那些东西吃草还是吃肉呢，转眼间成了养鹅专业大户、当了政府的统筹办公室主任！接下来，财政的钱、银行的钱、还有企事业单位捐助的钱物拿下来，同志们干事情，人民群众看热闹，灵醒人晓得抓住机遇弄的弄官挣的挣钱，你小子要做的事情就是伏在书桌上动脑筋，多写新闻写好新闻！你是大学生，过后就知道什么是为人作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