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亮黄亮的雨水汇成了一片片水凼,水凼里淹着一椟一椟的杂草,从贾胡堡贾胡堡:今山西汾西县北。上向下看,整个凹地就像一片水草湖。秋雨还在不急不慢地下着,像一片轻柔而又黏搭搭的网,天空和地面都被它黏得软沓沓的,人心也被它黏得说不出的郁闷和烦躁。一位汉子纵马趟着水草向贾胡堡这边奔驰而来,他戴着赭色蓑笠,穿着赭色蓑衣,像一只赭色的刺猬,半躬在马背上。到了城堡下的栅栏边,汉子轻巧地跳下马,向守门的义士打了个招呼,一名义士转身向军帐小跑,身后留下一窝一窝的黄泥坑。不一会儿,义士带着一名军佐从军帐中出来了,军佐领着汉子向城堡高处跑去。汉子受西河郡府委派,送来了一封魏公李密写给唐公李渊的密信。这封书信很快摆在了军门大帐里的木台上。大将军李渊把书信看了又看。“我与兄虽然亲缘流派不同,但都来自同一个祖先。”魏公李密在给李渊的信中说,“我虽然本领和德性都还虚薄,却被四海英雄共推为盟主。希望我俩互相提挈,戳力同心,一道捉子婴子婴:秦二世兄之子,被赵高立为秦王,后向刘邦投降。于咸阳,灭纣王于牧野,岂不盛哉!”他还要求李渊率领步骑数千自动来到河内河内:今河南沁阳。此处泛指黄河中下游地区。,赶至洛仓城,和他李密面结盟约。李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惆怅的心思还在被这场绵绵秋雨黏连着。他坐在木椅上,怔怔地望着大帐门口的水凼亮晃晃的水光。今天是七月二十一日啦,自从七月十四日大军进至贾胡堡,便碰上了这场不大不小的秋雨,到今日已经下了七天,还没有停歇的迹象。贾胡堡离霍邑霍邑:今山西霍县。五十余里,霍邑西北靠着汾水,东靠霍山,扼守着道路的要冲。据探马报知,长安留守代王杨侑派了虎牙郎将宋老生率领精兵二万在霍邑拒守,拦住了大军西进的去路。又派了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带着辽东兵及骁果等数万余人据守河东,与宋老生相互支援。义军本来计划前往攻克霍邑,这将是西征的第一战,谁知还没靠近敌人,便被秋雨阻滞在贾胡堡这里,动弹不得。人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穿上棉”,现在是夏秋之交,身子骨儿还不感觉冷,但心里却是越来越凉。不一会儿,李建成、李世民和裴寂等人闻讯赶来了。大家读了李密的来信,都和李渊一样不屑一顾。李世民指出,李密虽然享有四海盛名,却似乎为盛名所累,他的眼睛只盯在东都洛阳,不知天下为一盘棋。说什么“捉子婴于咸阳”,就是说到长安活捉代王,他又一直不西进。说什么“灭商纣于牧野”,就是说下江都灭了后主,他又一直不南下。他同时把这两条进取路线都摆出来,说明他心中充满了犹豫,不知谁轻谁重,谁可行谁不可行。他的心里可能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要真正去实施“西进”或者“南下”方略,现在只是虚张声势,想试探一下我军究竟朝何处发展,最终目标如何。裴寂基本赞成李世民所作的分析,他认为李密要求李渊前去和他会盟,是一种霸道却又空洞的威胁,对此可以置之不理。现在对我军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李密,而是这场不见停歇的秋雨,这雨下得军心实在糟糕透啦。李建成、李世民听了,愁上眉头,也不言语。“李密妄自尊大,鲁莽放肆,犯不着和他较真。”李渊说道,“我们今日正瞄着关中,如果为了在言辞上逞强和他闹崩了,就是平白无故增加了一个劲敌;不如说些软话,谦卑一点,把他捧得高高的,让他更加骄横,对我没有防备。”李渊的眼睛狡诈地眯着,洋溢着快乐的笑意。“他现在正在帮我抵拒东都之兵,使我能够专心西征。你就是找几个韩信、彭越韩信、彭越:楚汉争时刘邦手下独当一面的将领。,还不如借用李密的力量。等到关中平定了,我们再凭险据守,养育实力,慢慢地看着他们鹬蚌相争,我们就做那个渔翁,准备着捡便宜吧!”于是李渊让记室温大雅给李密写了封回信,信的大意是:“自从有书契以来,中国还没有过像今天这样剧烈的战乱。我虽然庸劣,但毕竟深受祖先荫庇,身任朝廷命官,有责任解救时艰,因此大会义兵,和亲突厥,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万民,必有司牧。当今司牧,非您魏公,谁又配当!老夫年逾五十,自无此愿。衷心愿意拥戴大弟您,也希望有机会攀龙附凤,唯望大弟您早应图,入登大宝,满足万民的期冀!如果那时能够被您优容,封于唐地,继承祖先的勋位,老夫就满足啦。 灭纣王于牧野 ,是我所不忍言的; 捉子婴于咸阳 ,也是我没能力做的。山西一带,还需我安揖平定;远赴河内与您相见,我还暂时没有时间。”“这封信够李密老弟快乐一段时间吧?”李渊大笑,众人也跟着笑了。“不过这雨下得可真够呛,真是出师,出师 咳!”他硬生生地把“出师不利”的后面两字儿给吞进肚子里。众人的面色马上和李渊一道凝固了,变成了秋雨的色泽。秋雨继续下着,时而像水豆一样撒下,时而像牛毛一样飘个不停,急一阵缓一阵的,似乎永远没个停歇。毕竟远征的经验不足,大军只带了十五天的粮食,到了七月二十四日,粮食只剩下三四天的了,李渊于是派了军佐沈叔安、崔善为挑了队伍中的老兵回太原,再运一个月粮来,等到雨停再继续前行。